22.王二蹋的阴影(下) (第2/2页)
一个侍卫恭敬地俯身,似乎在向那蟒袍背影请示着什么。蟒袍背影随意地挥了挥手,动作带着一种观赏猎物的慵懒和残忍。
侍卫得令,立刻和同伴一起,将那穿着血红新衣、被束缚得如同祭品般的身影,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观景台栏杆旁一张铺着锦缎的软榻上。然后迅速退开,垂手侍立一旁。
蟒袍背影缓缓转过身。
熊淍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!他拼命地睁大眼睛,想穿透遥远的距离和朦胧的灯火,看清那张脸!那张属于“王二蹋”的脸!
然而,距离实在太远了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富态的轮廓,以及……一双在灯火下显得异常幽深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。
王爷似乎对软榻上那毫无生气的“祭品”很满意。他向前踱了两步,走到软榻前,微微弯下腰,似乎在仔细欣赏自己的“收藏品”。那姿态,如同一个古董商在把玩一件新得的瓷器。
然后,他抬起了脚!
一只脚!
一只穿着极其考究、用上等黑色牛皮缝制、鞋头异常宽大厚实、鞋底似乎还镶嵌着某种硬物的靴子!那只脚,就那样随意地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,踩在了软榻上那具穿着血红新衣的、毫无生气的身体胸口!
动作随意得如同踩踏路边的草芥!
昏黄的灯笼光芒,清晰地勾勒出那只靴子的轮廓。那牛皮厚实、坚韧,鞋面却带着无数细密的、深浅不一的刮痕和磨损,仿佛经历过无数风霜和粗暴的摩擦。尤其是那异常宽厚、如同两块沉重铁板般的鞋头,以及鞋底边缘隐约可见的、似乎是为了增加踩踏威力而嵌入的某种暗沉金属!
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王爷该穿的靴子!
这分明是一双……踏遍了荒山野岭、沾染过无数泥泞、更可能……踏碎过无数头颅的!土匪靴!刽子手的靴子!
“王二蹋”的靴子!
“嗬!”
马厩门板后,熊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、被强行扼断的嘶吼!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刻被冻结成冰!极致的愤怒和极致的寒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,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裂!
就是他!就是这只脚的主人!这双沾满了无数无辜者鲜血的土匪靴!踩在了岚曾经所在的位置!踩在了无数像岚一样被摧毁的生命之上!他就是王二蹋!他就是笼罩一切的、最深最暗的阴影!
王爷似乎对脚下的“祭品”毫无反应的状态有些不满。他微微皱了下眉(熊淍看不清他的表情,却能感觉到那股不悦的威压),那只踩在“祭品”胸口的、穿着旧牛皮靴的脚,随意地、带着点不耐烦地……碾了碾!
软榻上那穿着血红新衣的纤细身体,随着这随意的一碾,极其轻微地、毫无生机地晃动了一下。像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、染血的枯叶。
熊淍的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!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!指甲深深抠进门板腐朽的木屑里!他恨不得立刻化身厉鬼,冲上那座望仙楼,将那个穿着蟒袍的魔鬼撕成碎片!
就在这时,那一直像木偶般毫无反应的“祭品”,被那只靴子碾踏胸口时,身体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!一直无力歪向一侧的头颅,竟然……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……转动了一丝角度!
一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、稚嫩得令人心碎的小脸,在无数璀璨灯火的照耀下,在熊淍几乎要瞪裂的眼眶中,从那散乱的红衣和珠翠间……显露了出来!
轰隆!
熊淍的脑子里,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开!眼前的一切景象:灯火通明的高楼、穿着蟒袍的魔鬼、那只罪恶的靴子——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彻底淹没!
那张脸!
那张惨白如纸、稚嫩得只有十一、二岁的、紧闭着双眼的小脸!
不是岚!
可那眉宇间残存的一丝熟悉的轮廓……那紧闭的、长长的睫毛……那因为极度痛苦而微微抿起的、毫无血色的唇角……
像!太像了!像极了……另一个岚!
另一个被套上刺目的红衣、被当作没有生命的“药人”、被随意践踏的……孩子!
“呃……啊!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悲鸣,终于冲破了熊淍死死咬住的牙关,在他喉咙深处炸开!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,猛地向后踉跄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!尘土簌簌落下。
他死死攥着胸口那块染着岚和自己鲜血的粗麻布,指缝间渗出的温热液体浸透了布片。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铁锈味。赤红的双眼,如同两潭燃烧着地狱业火的深井,穿透马厩的破败门板,死死钉在望仙楼上那个蟒袍身影,钉在那双踏在无辜孩童胸口、如同踏在无数亡魂骸骨上的旧牛皮靴上!
王二蹋!
这个名字,此刻不再是模糊的流言,不再是王屠临死前的诅咒,更不仅仅是岚血书上冰冷的控诉!
它是活生生的!它就站在那里!站在灯火辉煌的高处,穿着最华贵的蟒袍,踏着最卑劣的土匪靴,享受着用无数生命堆砌的富贵,肆意践踏着新的、鲜活的无辜!
王爷似乎对脚下“祭品”那极其微弱的一丝反应感到一丝满意(或是残忍的趣味?)。他收回了脚,负手而立,再次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。那个穿着血红新衣的孩子,依旧如同破碎的人偶,无声无息地躺在软榻上,只有胸口那被践踏过的位置,崭新的红衣布料,留下了一个清晰而肮脏的靴印轮廓。
熊淍靠着冰冷的土墙,身体因为极致的仇恨和暴怒而剧烈地颤抖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鲜血从紧握的拳缝和咬破的唇边不断渗出,滴落在肮脏的地面。
这王府,这富丽堂皇的牢笼,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血!那个高高在上的魔鬼,那个王二蹋,他不仅夺走了岚,夺走了熊淍的一切,他还在继续!还在用更多无辜者的血和命,浇灌他罪恶的根基!
复仇!复仇!复仇的火焰在熊淍的血管里奔腾咆哮,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焚成灰烬!他要撕碎这阴影!他要亲手……将那魔鬼拖入地狱!
可……怎么撕?怎么拖?
一个念头,如同毒蛇,悄然滑入他燃烧的脑海,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他低下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,死死盯着手中那块染血的粗麻布。那上面,“王二蹋”三个血字,在昏暗的光线下,如同三只狰狞的厉鬼,无声地狞笑着。
然后,他的目光,缓缓移向马厩角落里,那两个依旧在瑟瑟发抖、如同惊弓之鸟的老奴隶。
老张头……他们知道“王二蹋”的过去!他们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!他们是这王府深不见底的罪恶泥潭里,被遗忘的、可能残存着些许有用记忆的……淤泥!
一丝极其危险、近乎自毁的幽光,在熊淍赤红的眼底深处,倏然闪过!